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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神迹将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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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了,仍画着年轻小姑娘的妆,额上用朱笔点了花钿, 眼角细纹里卡了些胭脂, 唇鲜红,向下垂着。

    淡粉的花瓣在薄透的丝绸上慢慢的绽开,她用牙将线咬断,放远了端详了端详。

    曲丛顾笑地仍像十二岁那样软, 夸道:“真好看。”

    女人看了他一眼,道:“还不做你的事情去。”

    曲丛顾好似耍赖一般的顽笑:“没有事做啊, 都没有生意的。”

    “等曲大人来了我定要向他告状,”女人板着脸道, “日日来闲逛。”

    “我才不信呢, ”曲丛顾道, “许娘最疼我了。”

    女人嗤笑了一声, 没再理他,接着去绣一团一团的芙蓉牡丹。

    曲丛顾他爹将他送到了布庄里, 让他学着经营管理,结果正碰上了这样的雷雨天,少有客来, 让他落了一个清闲。

    这边正说着没有客, 楼下却忽然有了人响, 新来的学徒嗓门大, 楼上便能听见他迎客的声音。

    曲丛顾走出去,撑在栏杆上往下看。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声音很低,听不见说了些什么,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头顶,只是看身形很有气度。

    曲丛顾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飞快地跑下楼梯。

    男人听见了动静抬起头来,正好和曲丛顾对上了视线。

    不是。

    曲丛顾忽然落下一口气了,肩膀的力都卸下去了。

    男人却在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忽然沉了一下。

    管事的拿着布匹过来,让男人来挑,他却忽然开口道:“世子。”眼睛看着的是曲丛顾。

    曲丛顾已然转身要走,此时回头看他。

    陈清笑了,道:“怕是你已把我忘了,当年你还小呢。”

    曲丛顾看着他的脸,真得想不起这个人是谁,这人衣着不俗,只怕是哪家的公子哥,这样的人他从小见过太多了。

    陈清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着他,提醒道:“不知迢度法师现如何了?听人说早已离了京城?”

    一提这个人,曲丛顾果然有了反应:“你是迢度法师的朋友吗?我确实记不大清了。”

    “能否借一步说话?”

    陈清这样问。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吹来一阵带着土腥味的风。

    陈清依着门栏,眼神停在了曲丛顾的胸口,衣料遮挡,那里头藏了一块百年难得一遇的奇物。

    曲丛顾笑得温和:“原来竟还有这样的事,贵府后来也定然无虞吧。”

    “嗯,”陈清从喉咙里压出一声,“我当日还以为是哪里惹了世子,讨了人嫌呢。”

    曲丛顾道:“我已经不记得啦,不过我好没礼数啊,对不起。”

    陈清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道这位迢度法师又去了哪?”

    “不知道,”曲丛顾道,“或许是说了我忘了。”

    陈清点了点头,有一刻不做声。

    曲丛顾冲他笑了笑,在凉风吹过的时候缩了缩脖子。

    陈清端详着他的脸,忽然道:“我自进门时便想说,世子身上这盏灯好刺眼啊。”

    曲丛顾眼睛微微张大,好像吓了一跳。

    “以身为灯台,心为灯火,长佑安康,”陈清道,“这是觉得你有多大的苦楚,才要费这么大的功夫点一盏长明灯?”

    “依我看来,世子的命途坦荡,实在是用不着啊。”

    曲丛顾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额头,惊道:“你看到了?”

    陈清道:“实不相瞒,在下薄有道行,昨日演算,觉得此处有机缘才踏进了门来。”

    “你身负这样的福泽,究竟是几辈子修来的?”

    曲丛顾呐呐道:“是哥哥送我的。”

    陈清有点好笑,就真的笑了一声:“这人什么毛病啊。”

    曲丛顾抬眼看他,不太高兴。

    陈清挥了挥手,随意道:“你自个警戒吧,身上带了这么些宝贝,也不怕招来祸端。”

    曲丛顾道:“什么意思。”

    “你那哥哥也不知是要帮你还是害你,”陈清道,“你一凡人之躯,也不怕折煞了你这小命。”

    曲丛顾说:“是为了帮我呗。”

    陈清自始至终神色中都好像掺了点嘲弄,拿和煦的笑压住了,道:“那你随意吧。”

    曲丛顾抱了抱肩膀说:“真冷啊。”

    他不接茬,陈清就自个接着说:“小朋友,你享不起这样的福祉,你是凡人,那些东西带在身上是早晚要出祸端的。”

    曲丛顾看他,笑着说:“没事,我不怕。”

    陈清:“……”

    曲丛顾左右看了看,瑟缩着道:“太冷了,我要上楼了,你慢慢挑吧,都是新进的料子。”

    陈清:“……”

    这孩子软软和和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吧?这不比谁都精明?

    曲丛顾转身走了,蹬蹬蹬地提着衣角跑上楼,却忽然被陈清叫住。

    “你确实要有灾光——”陈清扬声道,“信与不信吧,我劝你这几日少出门。”

    曲丛顾回头冲他笑了笑,挥了挥手。

    一点也没听进心里的样子。

    陈清勾了个笑,手里惦着碎银亮随意带了两匹布,对管家道:“给我做件寿袍。”

    上楼,关门。

    许娘看了他一眼,道:“来人了?”

    “嗯,”曲丛顾道,“有点儿怪。”

    许娘道:“怎么了?”

    曲丛顾话在嘴边转了转,道:“没什么,看着像外乡人,面生的很。”

    许娘嗤道:“你见过多少人。”

    曲丛顾也不恼,笑着说:“也是。”

    他虽然面上看着一点也不在意,可这一日曲丛顾都莫名的觉得有些心慌,回了府上仍然安定不下来。

    坐在屋里什么也做不下去,他又披上了件长褂,转身进了间小院。

    这间院子不似旁的,有些偏僻,墙角长的草有半身高,郁郁葱葱。

    这是一间佛堂。

    曲丛顾推门进去,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着佛。

    叩头燃香极尽虔诚,看上去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佛不言语,面相悲天悯人。

    曲丛顾抬头看着,心境慢慢地缓和下来。

    他好像对这里有天然的好感。

    幼年时曾有一个男人指引他,若有烦扰便可以来求一求佛,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曲丛顾顺顺遂遂地活了十六载,并未遇上什么烦扰,比别的公子少爷活得都自在富足,也没有被宠溺成纨绔,是人人喜爱的小世子。

    跟着那个严肃的哥哥的印象也不大清晰了,模糊的是一个不能再沉稳的怀抱,还有那时候并不能太懂的话,一双沉默的眼睛落在身上,那段记忆好像是落在棉花上一样,是泛着黄的柔软。

    算是忘年交吧,他娘笑着说。

    他从衣襟里掏出翠绿的玉骨头看了看,捧在手心里头双手合十,闭着眼在佛前拜了拜。

    少年的感情来得快,忘得也就快,当初嚷嚷着叫了两天要去平城,后来也就不折腾了,一脑袋扎在别的事情上,一晃数年过去,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曲丛顾在佛堂待了一会儿,拂了拂屋里的灰尘便走了。

    这件事虽然怪,但该忘也很快就忘了。

    今日还是个雨夜,噼里啪啦的声音打在各处,空气都是潮湿的。

    曲丛顾又做了一个梦。

    还是毫无目的的奔跑,耳边都是自己发出的沉重的喘息声,累得意识模糊。

    天边炸开惊雷,劈开数道——

    曲丛顾惊恐的睁大眼睛,只见一道雷泛着紫光,直冲着他而来!

    猛然的惊醒,在床上剧烈地喘息着缓和,手指紧紧地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却听得府中好像有人在嘈杂,走廊里依稀有灯光闪过。

    屋里是一片黑暗,曲丛顾披衣下床,赤脚下地,推开窗子向外看。

    房门却忽然被推开了,曲夫人在黑暗中四下找他,喊道:“我儿!”

    “娘,”曲丛顾跑过去扶过她,问道,“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