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氏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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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娉婷只着单衣站在窗前,窗外的风轻轻的吹拂进来,迎着她的脸颊,吹动着她的发,发丝微扬间,掠过她清濯明亮的眸子,添了几分暖意。

    缓缓的张嘴:“娘……”

    每一次看着窗外的竹林,仿佛就像是娘亲在身边一样。

    下意识的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其实早已习惯它的消失了,不过换来的是一个完美而贴心的夫君。

    悄悄的望了正在沉睡的宇文凌晔一眼,笑了笑,忽然就想去那个地方看一看,遂换了衣裳,一头青丝没有再刻意挽起,而是去梳妆台上寻了一条发丝扎起来,就这样带着几分慵懒的出门,眉梢间还带着无法消融的甜蜜。

    轻轻的开门,又合上门,走向了揽竹居的后头。

    一条小路曲径通幽处,深深的伸入竹林之中,方才在房中看见的竹景此刻就身在其中。

    叶娉婷一身单薄的衣裙在这风中扬起,一路穿行而过,耳边只有风声与竹摆声。

    从这竹林一直朝下走,会到达相府的后山,如今只要是朝中的一品大臣,府邸几乎都是靠山而居,更何况相府应当算是老宅居,叶娉婷的祖父、曾祖父也亦是朝中的一品大臣,算是世袭的望族了。

    后山上的风景向来最为人称赞,只可惜偏僻无人来,娉婷小的时候就喜欢乱闯进这儿,后来长大后则更爱来了。

    一是爱这儿的风景,二则是……十年前,母亲兰氏在这儿长眠。

    此刻踏在着熟悉的小路上,眉梢间的温柔不曾消退。

    对于娉婷来说,这片净土是她最珍贵的地方,也是最特别的,但其中的缘由又不好向人道明,总觉得无事提“冢”,容易添了几分晦气。

    所以那时宇文凌晔问她,后山有什么,她只是笑了笑,转了话题,却不愿和他言明。

    走在竹林间,景中形单影只,添了几分寂寥,所幸心中有温暖。

    穿行到竹林尽头,直到走出一片新的天地,后山最空旷的地方,果真是有一座孤坟,坟头上冒着青草,像是许久没有人来看过:“娘,娉婷来看你了……”叶娉婷还未走近,已经出了声。

    可惜孤坟就是孤坟,自然是无人应答的。

    叶娉婷听着周围空寂的风声,还有望着自己飞扬的裙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叹息声在寂静的天地里回响,听得格外的清晰:“娘,是娉婷不孝。”

    上前去,轻轻摸了摸墓碑,墓碑上有几个字:爱妻兰氏之墓。

    是叶晋梁十年前亲手立的,只可惜看现在这坟头上的青草,琢磨着至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来了……shPm。

    她傻的那七年,应该也是无人打理的,最多只有清音与幽兰偶尔替她尽孝。

    叶娉婷看着孤坟,也不嫌地上脏,找了个地方就靠着墓碑坐了下来,一副要在这里长呆的样子。

    宇文凌晔在她的房中睡觉,那她就在这里陪陪久别的娘亲,和娘亲说说女儿间的话吧。

    一手拔着墓碑周身的草,一边低头轻声呢喃:“娘,其实这么多年来,娉婷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娉婷不小心被人用砖石砸坏了脑袋,掉进水里头了,结果傻了,娘,你也知道傻子是什么都不懂的,所以娉婷真的不是故意的,娘……放你一个人在这后山无聊这么多年,你不会怨娉婷吧?”

    声音幽幽,轻浅传出:“这些年,也不知道爹会不会常常来看你,不过娉婷想,应该是没空来看娘的吧,娘你死的时候爹爹还不是宰相,好像就是鸿胪寺卿而已,所以最初那段时间爹爹还来的勤,现在爹爹日理万机,要辅助明德帝治理江山,怕是没那么多时间来顾及这些儿女情长了。”

    将头微微靠到了墓碑之上,像是靠在娘亲的怀里:“对了,说到明德帝,娘亲,娉婷见到明德帝了,忘记和娘亲说了,娉婷出嫁了,嫁的便是明德帝的九皇子,如今景台国的睿王爷……”说到了宇文凌晔,叶娉婷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暖起来,果真像是笑笑着与娘亲说话那般,开始给兰氏说她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说她是如何清醒的,还说宇文凌晔……

    “娘你在黄泉,不用担心娉婷,其实从九岁那年起,娉婷就开始懂事了,你死后爹爹把曹氏抬做夫人,娉婷就知道没人可以依靠了,你也知道娉婷向来不喜欢曹氏的,所以娉婷会好好的。”顿了顿声,继续道:“更何况,现在娉婷身边还有凌晔……”

    “现在的娉婷不再是九年前那个哭着叫人欺负的娉婷了,也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若有人欺负娉婷,娉婷也可以不用自己出头了,娘,其实有夫君照顾的感觉真好,有人疼的感觉真好……”

    “凌晔很好,娉婷很爱很爱他。”

    “如果可以,娉婷真的希望可以这样一直一直幸福下去,看着他慢慢变得更好……”

    “娘,娉婷很幸福……”断断续续的说着。

    整个人沉寂在这样美好的风景中,与自己娘亲说着自己心里头装着的事,说说心里话,渐渐忘了自己,只留有这十年来对娘亲的思念……好上话亲。

    不远处,叶晋梁破天荒的也踏上了走来后山的路,没有通过揽竹居,而是走了另外一条小道,从洗砚湖那边的路一直走了上来。

    此刻府中因为叶品茹落水的事情乱成一团糟,曹氏亦是大动干戈,把相府里几乎所有的丫鬟小厮都招进庄园伺候着了,路上空无一人,叶晋梁徒步走上山,这阵子连连遇事,先是七年前叶娉婷落水,然后傻了七年,这七年内他没少操心,而后又是明德帝下旨,命相府三位小姐择其一嫁入睿王府,之后又是娉婷出嫁,宫宴上终于看到娉婷,却又碰到六王逼娉婷跳舞,他怕娉婷丢命,只得冒着与明德帝起冲突的危险出面婉拒……

    再后来,忽然知道叶娉婷不傻了,他老泪落下,等来了欢喜的团聚,可这还没安生,又遇到了叶品茹坠湖之事,他年纪终究大了,承受不起这么多的事情,连背影都变得苍老了许多。

    缓慢的一步步朝兰氏的衣冠冢走去,一路上不知叹了多少气……

    “兰儿……”叶晋梁走入故地,连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温柔起来。0

    尽量走得声音小些,就连穿过茂密的草丛,都不发出声音,只怕惊扰了心中最疼爱的人儿。

    叶娉婷在前方,因为不知叶晋梁回来,说的话也随意了一些,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方才说到了与宇文凌晔的故事,还有她这十年来受的苦,提到了受苦,就难免会说到曹氏与叶品茹、叶柔姿。

    一说到这三人,往事就历历在目:“娘,你不知道,你死了之后其实那些年娉婷过得很苦,只是娉婷一直听你的话,还记得你死的时候,曾口口声声教导娉婷,要听爹爹的话,要坚强,要一直开心的笑,所以娉婷在后来无论怎样生气,都没有骂过谁一句,也没有流过半滴眼泪。”

    “就是有时候那个曹氏还有叶品茹与叶柔姿太过分,娉婷总是忍不住教训她们,娘,你知道么,从前娉婷没傻的时候曹氏就没少克扣娉婷的月俸,后来傻的时候,娉婷没办法保护自己,爹爹又不能时时守在我身旁,只能找一些老妈子照顾,可老妈子哪里是叶品茹与叶柔姿的对手,两个人没少找事儿欺负娉婷。”

    “娘,你知道吗,娉婷曾有段时间特别讨厌爹爹,总恨爹爹薄情,从前那么爱娘,娘死了,就把娘丢到了一边……娉婷,都曾替娘心寒……”其实一直到现在,她的心中,只怕还留有这样的疙瘩。

    “所幸娉婷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爱,什么叫幸福了,或许才明白了爹爹当年对娘的感情吧。”

    声音零碎的穿到了外头,叶晋梁原本就要走到衣冠冢边了,却蓦然听到了叶娉婷的声音……

    她是今儿辰时才回来的,此刻就已经来到了兰氏的坟前,果然还是最惦记她娘。

    看着自己的最爱的女儿,轻靠在兰氏的坟前,叶晋梁忽然有种一家三口团聚的感觉。

    可是听着叶娉婷口中的话,那些他不曾知道的女儿的家心事,这颗饱经风霜的心又疼了一下。

    原来在过去的那些年,他的娉婷曾吃过这么多苦,他一直知道曹氏对娉婷与叶品茹、叶柔姿有差别,却从未想过竟然差到会刻意去找麻烦,心中添了几分恼,还没来得及生气,却又听到了叶娉婷说曾觉得他绝情的话。

    叶晋梁原本走上前的脚步一下子就愣停住了,像是有什么重击到了他的心上一般。

    又缓缓听到了叶娉婷说的一句话:“所幸娉婷明白了,才不会怨爹爹了,可能有些爱,是只默默放在心中的,所以哪怕曹氏再嚣张,娉婷也能忍着看爹爹与曹氏相爱了……”

    叶晋梁在后头站着,望着兰氏的墓,孤零零的立在那里,终于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