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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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嫁

    这日傍晚,大雨滂沱。

    虽是早早的搭了草棚,院里一小块地方还能放锅炉,客人也都安置好,可沐家老老少少看着天空也是气极,不知道这将入冬的时日怎么就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明天雨又会不会继续,到时候花檐子出门方不方便。

    夏妈妈看着地上开了沟仍是哗哗流个不停的雨水,心中忍不住疑虑惆怅,不知道这十月的天气下暴雨是不是有什么意思,会不会是什么兆头。若是平平常常嫁娶也就算了,反正人料不到天,大喜日子里碰到下雨打雷也不少见,可偏偏早上那样弄了一遭,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怕是老天爷的什么提醒。

    要是英大官人再来找,她恐怕会将事情告诉小娘子,由她自己定夺吧。可这也不过是想想,都一天过去了,英霁早走了。

    这夜沐景睡得并不太安稳,心中总是纷纷扰扰,直到半夜都还是迷迷糊糊,以至突然听到“轰”的一声都差点惊得叫出来。

    坐在床上看向窗外,外面还有灯光,也有隐隐的说话声,似乎家中仍有人在忙着,忙着什么却听不见,所有声音都被持续着的雨声遮盖得严严实实。

    这样平静,她还以为刚才那阵响声是梦,谁知紧接着又响了两声,这次她听清楚了,好像是从屋后传来,直让她感觉是不是自家的后院塌了。

    外面隐约夹杂着夏妈妈的声音,沐景开口喊了声,夏妈妈撑了伞,从门外进来。

    “怎么了?小娘子也被惊醒了么?”她没有开灯,只是就着外面射进来的一点光芒将伞放在了门口,走过来轻声问她。

    沐景点头道:“是后面的耳房倒了么?”

    夏妈妈忙道:“别胡说,大喜日子的,家里房子怎么会倒?是外面的,远着呢,不知道是什么倒了,小娘子不用操心,安心睡吧,再睡一两个时辰就要起来梳妆打扮了。”

    “现在几更了?”沐景问。

    夏妈妈回道:“三更都过了,时候不早了呢,快睡,快睡。”说着就扶她躺下。

    沐景依言在床上躺好,轻言道:“妈妈也去睡吧,事给别人做就行了,别人明天能休息,你还要接着行路呢,夜里不睡怎么受得了?”

    “好好好,就快了,马上就去睡的。”夏妈妈说着替她掖被子,然后才轻手轻脚拿了伞走出房去。

    如此狂风骤雨的天气应是很安稳很好睡的,沐景也觉得困乏,却就是睡不着。两个时辰,还有两个时辰她就要起身,梳起留海,挽起长发,穿上嫁衣,从此与她将近十八年的少女年华告别,成为相夫教子的妇人。告别的,无论是十五岁前无忧无虑跟在姨父旁写字听故事的生活,还是归家后种花待嫁的恬淡时光都让她怀念,拼命的想留停着不往前走;将迎来的,让她忐忑。对于嫁赵晔,有的时候,她似乎也能有那么点期待,想象汴梁的繁华,想象王府的花园,相象他脸上那两个酒窝;有的时候,她又想逃离,仿佛自己置身一片茫茫大海中,只要见到一根稻草她都想抓着那稻草离开。

    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这一条路,到底是她自己选的还是老天迫使她选的?

    雨水仍在持续,再没有轰声传来,沐景再次迷糊着半进入梦乡。

    第二日起身时雨水倒是停了,竟还些微露出些太阳光来,虽然地上早已湿透泥泞不堪,但这天气也足够沐家人开心的。绣儿早早跑来房中喊沐景起床,待她坐起来,一眼就看到了她眼底的阴影,一时大为着急哀叹,直到后来帮着上妆的婶娘说无妨,上点薄粉遮着就好才放下心来。

    少女一般不涂脂抹粉,沐景房中没有什么脂粉,也从来没抹过,今日却是第一次。族中的婶娘替她盘发梳髻,修眉画眉,抹粉涂口脂,一番忙活下来花了将近两个时辰,却也将她打扮得红艳动人,连她自己都不认识。

    上妆的东西大多是赵晔送过来的,出自京城的珠钗、项链、耳坠、手镯……样样都让前来围观的女眷惊奇,直叹沐景从此便是富贵人了。

    心天在面。一切穿戴好后,便是坐着等赵晔来迎亲,夏妈妈在一旁告诉她,昨日来通信的人说原本是准备抬花檐子来的,可不巧下了雨,便临时换成毡车,虽然不那么好看,但方便了许多,也不怕抬檐子的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摔了。

    许多年轻的姐妹的过来房中找她说话,她也含着轻笑和她们说,也将自己以前的首饰玩意儿送给她们,只是没什么好东西,姐妹们面上作着高兴的样子,眼里却往她穿戴着的首饰上去瞧,眼里尽是羡慕。也有人看着她头上颜色不断变幻的蝴蝶头簪惊艳称奇,精于梳头上妆又见多识广的婶娘告诉她们,那便是点翠,上面的蓝绿色是用翠鸟的羽毛贴上去的,所以颜色能因为光照的变化而变化,因为翠鸟稀少难得,致使这种首饰也极贵,众人听了便又是一番惊叹。

    夏妈妈看着众人眼里的神色,一时也跟着得意自豪起来,心里有关玉佩、有关英霁的那一点阴霾也暂时散去。只是随时注意着沐景,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没弄好的,又看坐在她身旁的那年轻小娘子有没有把她的嫁衣坐住,直到外面宾客开宴,姐妹们也去用酒席,夏妈妈才又问沐景要不要再吃些什么,酒席过后迎亲的估计就来了。

    沐景没胃口吃什么,只想喝几口汤,可想到夏妈妈是不会许的,肯定又让她吃荷包蛋,便摇摇头道:“不用了。”

    夏妈妈却道:“还是吃些吧,不吃待会会饿的,要不我让人再去给你煮几个荷包蛋?”

    早上便吃了两个,还是甜的,现在又听到沐景忍不住微微皱眉,连忙摇头,“不用,我真的不饿,吃不下。”

    这一天多数人都是没什么胃口的,夏妈妈便不再说,只是想着马上要出门,心中越来越紧张起来,想了想,又道:“那要不要解手?”

    沐景又摇头,“不用了妈妈,你去厨房弄些东西吃吧,等会你比我累得多。”

    夏妈妈想想待会的确是要累一下的,她早上也没怎么吃,便点头道:“那我去吃点,吃完马上就过来。”

    “你就端了饭菜来这里吃吧,陪我说说话。”沐景说道,事实上,她心里也慌,若是房中只有她一个人,只怕会更慌。

    夏妈妈应下,快步出了房门。不一会儿端了碗饭进来,因怕有米粒油汤弄到沐景身上所以注意着与她隔了些距离,开口道:“小娘子,你道昨天那响声是哪里倒了么?不是村里的房子,是杜鹃坡那里山崩了,听说崩了好大一片呢!好在那里没人家,要不然可倒霉了,王二伯说隋县那里前些年三崩,一连埋了好几户人家,那也是晚上,人都在家里睡觉,几家人都……”说至一半夏妈妈突然住口,忙道:“呸呸呸,我怎么给你讲这些了,厨房那帮人也是,大好的日子在后面讲这个,把我都弄忘了。”

    沐景却喃喃道:“是……杜鹃坡?”

    夏妈妈点头,“是啊。”随后有些怅然道:“杜鹃坡,槐花岭,卧虎山……以后都看不到了,听说开封大多是平地,没咱们这么多山,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沐景没听到她后面的话,只忍不住想起某些事来,那天她拉着英霁去躲的,就是杜鹃坡脚下,他在那里吻了她,也在那里给了她玉佩,那玉佩她还给了他,而她的头簪她却再也见不到了。

    正想着,沐文杰跑进来道:“姐,爹叫你们快准备呢,迎亲的来了,马上到村头了,听说我们这边酒席还没结束,说走慢点等我们一完就过来呢!”

    夏妈妈一慌,连忙道:“小娘子,有没有什么忘了什么要办的,趁着现在快点。”

    沐景摇头,“没什么。”说着就抬头看向沐文杰道:“文杰,过来。”

    一上午都是女人在这房里,沐文杰都没见过她一眼,只时再见却是她要起檐子的时候了,不禁心里难过,听话走了过去,坐在了她身旁。

    沐景伸手拉住他道:“文杰,姐姐走了。”

    沐文杰不说话,只是微低着头眼里隐隐噙了水光。沐景接着道:“你在家里要乖一些,不要让爹抄心,也不要和娘和阿蓉她们闹矛盾,上次那样对娘不敬的事再不要做了,不说别的,传个不好的名声在外面找妇人都不好找。”

    沐文杰有些不好意思,撇了嘴道:“谁要找妇人,我要去汴梁。”。

    沐景笑了起来:“你要是听话,我就快点让表哥回来带你去。”

    沐文杰扭了脸不作声,倒不是因为沐景的话而怎么,而是将到离别一刻,他有些想哭,有些想抱着她不让她不嫁人留在家里算了,却又觉得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做不得这些,只能扭着脸抿着唇将泪忍着。

    却在这时,院中有了阵嘈杂声,沐文杰抬头看向门口,夏妈妈则已经走了出去,没等她回来,沐景便隐隐听见外面有人喊着“多来几个多来几个”,好像是在叫人。一时想到沐文杰自来爱凑热闹,便说道:“似乎有热闹看呢,要不要出去看看?”

    沐文杰收回目光不再看门外,作出不屑的样子道:“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去。”

    他话音才落,夏妈妈就快步回来,连声叹息道:“刚才还在说呢,没想到竟真有那么倒霉的,刚刚沐九叔过来说是那杜鹃坡底下埋了人,来这边找人去挖呢,好几人去了,不知道那人是谁,还有没有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