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汾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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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汾州

    待到湖边,车马停了下来,几人牵了马一同到湖边树荫底下,沐文杰迫不急待地坐下,然后喘着气往嘴里灌水,灌完水,舒爽了,就死了一般躺在树干上。沐景站着没动,赵晔则拿了几个水壶去湖边加水。

    湖边水风阵阵,十分凉爽,劳累之后易疲倦,沐文杰一会儿便靠在树上打起盹来,沐景转身看看远处仍能瞧得清的汴梁城,忍不住心中发酸,只能快速移过目光不去看,却又看到眼前的湖水。

    心中想着什么时,见着什么都与那有关。眼前的湖看着竟是与落月山中的湖一般模样,一般清澈,一般凉风习习,一般好似站了他的人影。

    笑我道么。赵晔抹了把脸,自水边站起身来,只见沐景失神地一步步往湖边走,几乎马上就要踏入水中。心中一紧,立刻要冲上去,却只见她停了下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那儿有棵生了多年的河柳,浓密的枝叶有着大片的阴凉,她站在失了阳光的树下,对着湖风,在这七月烈日中竟特别萧索。

    他放下水壶,缓缓往那边走近,近些,再近些,竟在她的侧脸清晰地看见一行清泪淌下。

    这是第一次,他看见她哭。最初知道云止娶不了汾州的她,他以为她会在汾州痛不欲生,却没想到她竟来了汴梁,到了汴梁,他仍以为她会哭的,可直到她极难为情地求助于他,直到她挣开云止的怀抱绝然离开,直到上车,下车,她也仍然没有哭……却在此时,他看到了她流泪。

    湖边又一阵风来,吹起她的长发与衣裙,在那风中,她印着泪痕的脸庞写满悲伤与柔情,绝美却看着心痛。想起曾经她的笑容来,从歪了的车上下来她在笑;拿着野花以牡丹来讽刺他,她也笑着;在山上淋了雨,吵了架,摔得一身狼狈,她仍然能笑,笑得那样愉悦,那样怡然自得;甚至在拒绝他与讥讽他时,她也是笑着的……向来笑的她,如今哭了,因为云止。

    沐景闭上眼,任眼中泪水滚落,再次睁眼时,只见两只黑黑的水鸭在湖边上冒了头游动,她随着那两只水鸭看,沿着它们游动的方向将目光往旁边移,移着移着,便看到了赵晔。

    她愣了愣才回过神来,然后立刻擦了泪,十分勉强地露出一丝笑来,开口道:“赵官人。”

    赵晔看着她,与以往一样,并不说话。

    沐景知道他是看见了自己哭泣的,有些尴尬,有心想说点什么时便想起了那在心中思虑了很久的话,迟疑一会儿方才说道:“赵官人,之前在汾州,对不起。”。

    此话一出,立刻便将那不怎么愉快的往事抬到了二人面前,十分尴尬,可她却早已想向他道歉。

    “之前对官人知之甚少,又一时冲动,所以……说了许多让人气愤的话,如今官人如此相助,我,十分愧疚。”

    那你现在,是否愿意呢?赵晔在心中如此问,却知道这问题万万不能问出口。她与云止如此,若进英家做侧室是再好不过,可她却没有,那又如何会……况且,到此时,他也再不能提出当初那样的请求,甚至想起来,都觉得有些贬低她,哪怕她出身不好还与人有过私情。一瞬间,他终于明白她那日的激动与愤怒,原来,面对他的请求,她只觉得是对她的侮辱。

    想了这么多,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面对她的道歉,他是说无事,还是说有事?似乎只能说无事,可对她,对此事,他偏偏一直记得清楚。他知道她与云止竟有了情,竟有了约定,又知道云止对她情深,直至后来,他知道云止娶不了她,她必将希望落空。总是想,她在汾州如何,有没有悲痛欲绝,有没有想一死了之,又有没有后悔,后悔选择了云止而没有选择他?

    “赵官人……”

    “回去之后,小娘子打算如何?”在她再次开口前,他想也没想地将话题移开。

    沐景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回答道:“又能如何,与往常一样吧,就像没有三月那段时光。”

    那是不是,也当作没有他了呢?赵晔忍不住在心里想,口中仍然语气不变道:“你此番过来,你家中不知吧。”

    沐景微微垂下头去,“是,不知。”停顿一会儿,她再次开口道:“本来是让表哥带我来的,他拒绝了。那个时候,我只是不相信,只是想亲眼见一见他,想亲耳证实那消息,后来才知长途的艰辛,我实在知之甚少。”

    “那你出来这么久家乡人会如何看?”赵晔问

    沐景沉默了下来,许久才道:“不知,等回去后看看吧。”从她说这话的沉重来看,她的确是不知的,且很可能那不知的情况并非好情况。这也是赵晔想到的,私自离家如此久,回去之后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他没说什么,只是站着,沐景回头看了眼,只见朝这边不知探了多久脑袋的沐文杰在她的目光下立刻缩到了树后。

    “赵官人,我们什么时候走?”她便说道。

    赵晔也转身看了看,“走吧。”

    至树下时,沐文杰方才揉着眼睛看向二人,“唔……要走了吗?”

    沐景看着他明明清晰着的眼,又看着他看向自己与赵晔眼中的那道充满揣摸的精光,不怎么搭理他,自行上了毡车。

    看这意思,还是没希望么?沐文杰在心中想,随后又看向赵晔,没想到运气好地发现他正一边牵马一边往毡车那边望着,直到姐姐上去好久了才挪过眼,然后就碰上了躲闪不及的他的目光。

    沐文杰有些慌张,茫然地看向天边,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拍身上的灰尘,再偷偷去瞄赵晔,发现人家那才是真正的若无其事,脸色丝毫不曾变样,十分正经地坐上马去,甚至看也没往他这边看一眼,不,这哪里是“若无其事”,这明明就是真正的“无其事”。

    难道,是他多想了?好吧……同行的三个人,站在一起说说话实在再正常不过,只不过他们是一男一女,又刚好是婚配年纪,而自己很异想天开地希望和那男人永远扯上关系。

    就在当晚投店,沐景趁赵晔不在时,十分慢条斯理地告诉沐文杰,赵晔已经订亲了,对方就是他亲自去为之求医的表妹,今年内就会成亲,望某些人不要再露出那种神色来。

    沐文杰愣住,随后果真露出大为失望的表情,再看赵晔时,眼中流露的全是不舍。

    此番赶路,赵晔十分抓紧时间,也将时间控制得好,终于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赶回了汾州。进西河县县城,沐文杰立刻雀跃起来,也顾不得大庭广众,竟大叫一声:“我沐二郎终于活着回来了!”

    沐景心中虽有担心紧张却也有着归乡的欣喜,在车中笑着斥责:“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才从汴梁回来么?”

    沐文杰立刻噤了声,却马上又带着笑颜道:“真高兴,两个月皮都快掉了一层,现在终于又可以每天吃喝玩乐了!”

    赵晔不曾说话,只看着他轻轻一笑。

    这县城离家中太近,怕遇到熟人,所以不敢多作停留,只由赵晔去买了些包子就继续赶路,径直往城外走。

    终于到不见人烟的城郊路上,几人这才停了车马,赵晔将裹了包子的纸包递向沐文杰,沐文杰又递向沐景。

    沐景只拿了两个,然而看向赵晔道:“多谢赵官人一路照料,再往前便不会有事了,待会我们起程,官人就在城中歇息一晚吧。不知官人准备何时去雾山,若不识路的话我与舍弟再次陪同。”

    原来是准备和他分别。赵晔这才想起来,沐文杰曾和他说过,他们是以上姨妈家玩为由离开的,现在不知家中情况,但总不能让人看见有他这个陌生男子跟着。

    “前往雾山之路我识……”停了停,他说道“识不得,小娘子先至家中看看,我依然去广进客栈住下,若有消息便让二郎来见我。”

    沐景点头,“让官人劳累了。”

    沐文杰在一旁说道:“九哥还要不要打猎,要不去雾山后我们再去打猎?”这一路,几人虽一同赶路,但沐景与赵晔的对话却少得可怜,就算有也是如刚才一样说着正事,三言两语就结束。而沐文杰则不同,同行几天后他再次如之前那般赵官人前赵官人后的搭话,时间久了,赵晔竟开始和善起来,与他关系渐好,还让他不再称赵官人什么的,自己在家排行第九,称他赵九就好,于是沐文杰则称他为九哥,他称沐文杰为二郎。

    沐文杰曾与沐景偷偷议论,这九哥原来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板着脸,相熟了之后也有很多时候和颜悦色的,只是他这相熟的时间也太长了些,临了还叹了句:如果是水,那有些人就是开水,有些人是烧一会儿就开的水,而他这壶水则是要烧个把月才开的。

    沐景笑,不禁想,原来他对一个女人还不熟就能让她去做妾,看来果真是个喜欢随随便便看得过眼就纳妾的,不知他那表妹以后受不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