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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宫中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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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没事……”杜唐宝这才惊觉失态,心道绝不能被其他人察觉异样,连忙一边说无事,一边急急走出酒楼,登进了自家马车。当身边除了自家的丫鬟,再没有外人时,她才又开始面泛桃花地回味着刚才那位俊俏公子的笑颜。

    而同样坐进马车的项绮罗,则一反适才的温柔神情,显出一个胜券在握,高傲得仿若在睥睨众生的得意神情。

    出神片刻,她向坐在车厢另一角的心腹丫鬟说道:“红杏,待到家后你便去纹娘那里,让她收拾好东西,再敲打几句,让她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小姐。”红杏干脆地应了一声,又不解地说道:“小姐,恕奴婢多嘴问一句,明尚书既已倒台了,那个明小姐又没有与什么显赫人家订过亲,就算长公主再疼她,终究也只是一时,管不了一世。您何苦……”

    项绮罗斜睨了她一眼,说道:“若她只是得了长公主青目,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上次那个宫女传出消息给我时,你不也在么。若你还想不明白,我这些年都白教你了。”

    红杏一下子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小姐,您是说上次陛下到长公主处,却又未见长公主,只单独与明小姐说话的那件事么?可是……”

    窥着项绮罗的脸色,她很识趣地没有再说下去,只在心内嘀咕道:明家新出了事儿,陛下见了她家的女儿,偶然多嘴问上两句也是情理之中。小姐这般千防万防,是不是有些过了?

    但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把这些话讲出来。外人瞧着或许没什么,但她深知这些年来项绮罗一直在想方设法不着痕迹地接近陛下,偶尔还会亲自出手掐断一些人不该有的想法。不过,以前那些抱着飞上枝头的梦想接近陛下的,基本都是家世微寒的宫女之流,以项绮罗的身份,就算被人发现了也无妨。但这一回的可是大臣之女,虽然明华容的父亲已经获罪,但她的身份究竟是不同的,况且她现在既得长公主宠幸,瞧着也不像对陛下有什么企图。红杏不禁有些担忧,自家小姐是否太过草木皆兵了,若为此闹出了什么夭蛾子,那可就糟糕了。

    将婢女略带迟疑的神色看在眼中,项绮罗一下便猜到了她的想法,不禁冷哼了一声:“这些年来,除了那个女人,你几时见陛下对其他女子假以辞色过?有些事情,防微杜渐,总是没错。”

    提起旧事,她不禁双眸微眯,眼中掠过一抹恨意:“那女人——简直有辱我项家的声名!区区一个低贱的船娘之女,而且还是私生子,说不定连她的血脉都要存疑,却被陛下当个宝一样供着!已经死了三年还是忘不了她!父亲也是让人生气,打从以为那女人是她女儿后,每年清明普度都要在家祭祀她们母女,害得母亲总是伤心落泪。”

    说到后面,她面上尽是恨意,但语气却仍是一惯的温和得体。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出现,要是有外人看见只怕要惊掉了下巴,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但红杏却是早看得习惯了,只是低声劝道:“小姐,横竖她已经死了,您不必再为她生气,否则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反而不值当。再说,若让老爷听见这些话,又要犯口舌了。”

    “哦?我不过私下说上一两句实话,也只有你听见罢了。莫非——你其实是父亲的耳报神?”

    项绮罗语气轻淡得像是在开玩笑,但那凌厉的眼神却让红杏额上一下冒出了冷汗,也不顾这是在狭小的车厢里,立即跪下磕头:“奴婢决无此意,只是一时失言,还请小姐明察!”

    “呵……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你这么紧张做甚。”项绮罗比了一个起来的手势,示意红杏坐到一边去。旋即,她不再理会仍自满面惶惑的红杏,只将视线投在微微掀起的车帘上,透过那一线空隙,注视着沿途的街景,同时,心中生出几分淡淡的失望。

    ——红杏……虽然忠心,但到底还是太过软弱了些。连在这风平浪静的项府都做不到能完全体察自己的心意,日后入了宫,面对那些诡诈莫测的局面,又该如何?

    或许,她该再挑个伶俐的丫鬟好生培养。毕竟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儿已过了年,听父亲说已经有大臣准备联名上奏,请陛下采选身世清贵的适龄女子充实后宫,以便广延子嗣。任凭陛下如何强硬,距那女人过世也已有三年了,他该明白,这三年的时间已是一个极限,那些古板的重臣们是绝对不肯再做退让的。

    放眼帝京所有的望族世家,无论家世年纪还是性情,都再没有比自己更适合他的女子。无论是以他对父亲的尊重,还是出于对白家的提防,必定都会选择自己为皇后。所以,在此之前,她必须把每一个让自己不快的阻碍统统铲除。

    明华容……

    回想着这个少女迥异常人的沉静,项绮罗微微蹙了下眉头,旋即又舒展开来。这次的事情她可是做足了功夫,打点得滴水不漏。即便无脑如杜唐宝,也一定能按着她布下的棋路好好走完这一招。最快明日,最迟后日,她定能听到最为期待的那个消息……

    想到这里,项绮罗终于愉悦地微笑起来。

    后日午后,皇宫。

    “没有其他东西,可进。”皇城城门处值守的侍卫验看过车内的货物,确认没有挟带夹裹后,便挥手放行。

    收起徐公公给的凭证腰牌,陈江瀚含笑向侍卫打了个揖,又不动声色地塞了供袋银子过去。那侍卫暗中掂了掂份量,面色顿时更加缓和,甚至还亲自帮陈江瀚推了一把车。

    有了这个好的开始,陈江瀚顿觉更加踌躇满志。跟在徐公公派来引路的小太监身后,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巍巍皇城,虽然走的只是夹墙巷道,亦足以教他激动不已。再一想到自己赶在大哥之前先进了皇宫,他便觉得更加得意了。

    好在他虽然得意,却并没有忘形,还记得自己还有很关键的一步没有走,便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敢问公公,稍后将缎子搬入殿内时,是否有什么需要忌讳回避的?”

    寻常的商人基本是进不了买主内宅的,但陈家名气实在太大,他小潘安的名头又着实响亮,本朝的风气也不是那么死板。所以以前做生意时,总有些想要亲眼见一见这名满江南的陈家三公子的大胆主母,多以必须亲自送货为由将他邀到内宅。久而久之,陈江瀚也习以为常,只道这次也必如以前那般。

    孰料,那小太监却说道:“陈公子,我们殿下乃是清修居士,素来不见闲杂人等。稍后你们将东西送到清梵殿的偏门前就行。”

    闻言,陈江瀚不禁一愣,继而大为着急。但他既不敢将这份急切表露于外,又不敢向小太监央求要进殿。毕竟,这里可是皇宫,万万不比其他富贵人家,稍有不慎便是重罪问罚。但是,让他放弃这难得的机会,送到东西就走,他又觉得万不甘心。这可是攸关他一生前程的大事,虽说现在长公主对他重金求来的新纹样很是满意,但一刻不确定下供货特权的归属,他便一刻不能放心。他对自己的风采谈吐有绝对的信心,自信只要见到她们,定能教此事一锤定音。可是,无论是想迷惑那个明小姐,还是想攀上长公主这尊大佛,前提条件都是要见到人才行,若是不能见到人,就算他再如何锦心绣口,也毫无施展的机会。

    陈江瀚正满心焦急,全力思考对策之际,忽听那小太监说道:“快到偏门了,多谢陈公子,请您在原地稍等片刻,咱家这便找人来拿东西。”说罢,他便向甬道尽头半掩半开的朱红大门走去。

    陈江瀚依言站住,打量了一下四周,期待可以找到转机。但却失望地发现,周围除了延绵无尽的高墙,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琉璃瓦,便再无他物。除了风声之外,便只有木叶经风时沙沙做响的声音。

    就在这时,在这阳春三月,极端静谧的宫道里,陈江瀚却突然打了个激灵,觉得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似乎暗处有什么危险的事物正盯上了他,带着幽寒恨意,欲待将他彻底撕碎而后快。

    这种感觉让陈江瀚立即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四处张望,却一无所获。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两道一前一后的轻巧的足音。他下意识地朝声源处望去,却看见一名锦衣华饰的少女,正在宫女的引领下向这边走来。

    他正站在夹道中央,毫无遮蔽,那少女一眼便看到了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为少女引路的宫女在看清陈江瀚的脸后,也有一瞬间的失神,但旋即心无旁骛地反应过来,满面歉然地向少女说了几句话。

    她们离了约有十几步远,那宫女声音又低,陈江瀚便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依稀捕捉到几句“约定”、“送缎子过来”之类的话,猜想宫女可能是正向那少女解释他的来历。

    初见的惊愕过去后,陈江瀚立即开始猜测这少女的身份。他已知道长公主甚少与其他人打交道,而目前住在她殿内的外臣之女又只得一个。再看这少女的打扮与那宫女对她的态度,显然并非宫内之人。数方相证,这少女的身份已然是呼之欲出。

    这时,陈江瀚已将刚才的异样感觉归为一时错觉,满心只想该如何同这少女接近。他想要过去和她说话,却又怕太过唐突。正在犹豫间,那少女已然听完宫女的解释,正面色微粉地继续走过来。

    两人交错而过的那一瞬,虽然彼此间仍隔了两三步的距离,陈江瀚还是被她身上扑鼻的花香刺激得险些打了喷嚏,幸好及时忍住没有失仪。也正因此,他没有错过这一瞬间,少女那含情脉脉的眼风,以及她两腮上突然显眼得像新扑了胭脂的红晕。

    以前他曾在无数女子身上看过这种眼风,这种神态,他再熟悉不过这意味着什么。

    看着少女袅娜的背影,陈江瀚焦急的心情开始慢慢平复。

    当之前的小太监找了当值的同伴一起出来拿缎子时,陈江瀚已然掩去了之前的着急,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作派。

    同几个小太监客气了几句后,他拱了拱手,告辞离去。转身之前,他似是有意,又似是无心地深深看了一眼虚掩的大门,薄唇微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被他的笑容煞到,躲在门扉后偷视的少女顿时涨得满面通红,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急急别开了头不敢再看,旋即又想起下次再见不知该是何时,现在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便又连忙回过头去。但是,那俊俏的公子却已经走远了。

    她痴痴看着他的背影,像要将他的每一分风采都铭记于心,末了情不自禁喃喃说道:“他……他是哪家商号的人?”

    一旁的宫女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见她毫不掩饰对一个陌生男子的好奇,不禁有些鄙夷,但仍是说道:“应该是江南织锦陈家的。”

    江南……她在心内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顿时觉得以前看过的那些清丽侬软的花间诗词,霎时间都具化出了一个清晰的人影。这等丰神俊秀的人物,就应该是出身在江南的啊。

    见她仍是眼珠不错地盯着外头,那宫女不得不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杜小姐,您可歇息好了?再过半个时辰,长公主殿下可要做日课去了。”

    “啊?哦……我这就过去。”杜唐宝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跟在那宫女身后神思不属地走向内殿。

    十数丈开外的某间小楼上,明华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内先是一奇,继而了然地微笑起来。

    从徐公公处得知约定交付缎子的日期就在今天,她便知道陈江瀚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会亲自将东西送进宫来。虽然明知见了多半是给自己添堵,但她还是忍不住找了处视野开阔的地方,想再看一眼这昔日名为爱侣、实为白眼狼的小人模样。

    到底是曾经朝夕相伴的人,陈江瀚尚未走近,只有一个模糊的远影时,她便将他认了出来。

    前生不知有多少次,她在阁楼上或翻看账目,或做着女红,时不时望一眼楼下通往大门的径道,一心盼着他早早归来。可是这一世,纵然场景相似,她心内生出的早已不是期盼与甜蜜,而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与怨怼。

    认出他身形的那一刻,明华容竟神经质地感觉到下腹传来一阵痛楚,当她本能地伸手护住时,才意识到这不过是幻觉而已。

    此生她尚未出阁,更没有过孩子。但在这一刻,前世那未见天日便夭折了的孩子却再度提醒她,害得她们母子不得善终的凶手之一,近在咫尺。

    手掌滑过下腹,她幽晦如冥泉莫测的眼眸死死盯住陈江瀚,面色如凝冰一般,寒意森然。

    但在这时,她突然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和一些有趣的东西,

    虽然隔得较远,看不清杜唐宝脸上的表情,但从她迟疑的脚步和不顾身份趴在门后偷窥的举动来看,明华容也能猜出几分她的心思。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用那样的神情看着那个人,眼中人,心上事,全都是他……可惜,最终却是芳心错付,自掘坟墓。那狂妄无知的杜唐宝大约也是怀了与当年的自己同样的心思吧,要不要在杜唐宝还未陷得太深之前,拉她一把呢?

    因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华容难得对外人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随即,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昨日听宫女说,某位品级诰命不低的贵妇投书给长公主,说杜唐宝有一件紧要事物要呈送给长公主,想争取一个求见的机会。长公主极少接到这种请求,虽有些不解,仍是应允了,却只让杜唐宝一人过来觐见,让那贵妇不必陪同。

    杜唐宝此行,究竟是有什么目的呢?也不知她要在长公主那里待多久,自己要不要请个宫女过去等着。但正自春情意动的女子是最难劝阻的,自己一番好心,多半会被她当成是歹意,自己到底要不要开这个口呢?

    明华容正在犹豫要不要管这件闲事时,突然看到长公主身边的一个宫女走了过来,问过楼下当差的太监后,便走入小楼。片刻之后,伴着上楼的足音,传来她征询的话语:“明小姐,您在这里吧,公主殿下请您过去说话呢。”

    “这位姐姐,公主叫我?”明华容有些奇怪。

    “是的,似乎是杜小姐新呈了一件新鲜织品上来,想请您一起赏鉴呢。”宫女解释道。经过上次的事情后,她们这些长公主身边的宫女,对明华容更加客气了。

    明华容只当是杜唐宝拿了东西来献宝讨好,遂笑道:“多谢姐姐,我这便随你过去。”

    待随宫女走到主殿时,明华容远远便看到长公主拿着一方素底红纹的小帕,带着淡笑专注地打量,显见心情很好。

    她尚不及见礼,便见坐在下首的杜唐宝仰起了头,用得意而挑衅的神情看着她,眼中的敌意如此明显,似是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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