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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 刺客挟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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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起仓促,明华容根本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宫女持刀扑向宣长昊……而周围环拱的侍卫开始并未将这个瘦瘦小小,美貌惊人的宫女当做威胁,生变之后不免都是为之一愣,待反应过来要护驾时已是晚了一步,那宫女的刀锋,眼看就要落在宣长昊胸前!

    正在这时,只听怦的一声巨响,宣长昊座前的长案整个飞起,连带着上面的酒壶菜碟,整个劈头向行刺的宫女砸去!

    御案乃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十分沉重,平时至少要三四个人才能抬动。但那宫女只轻描淡写地平平拍出一掌,就将案几整个反推回去。见状,众侍卫心脏皆是一紧:若皇帝被砸到,且不讲少说也得去半条命,他又该如何避开刺客的攻击?!

    但他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一脚踢起案几后,宣长昊已趁势长身而起,反手拔出腰佩长剑向刺客刺去。那刺客拍开案几后,右手握紧短刀迎向宣长昊,一招一式皆是不顾性命的打法,一时之间,反倒将有所顾忌的宣长昊逼退了几步。

    这时,侍卫们已然反应过来,一边大喊着护驾,一边结阵成围攻向刺客。若论单打独斗,他们的身手肯定比不过刺客,但大内侍卫们本就以合围见长,自有一套阵法,寻常的武林高手都可轻易擒来。他们本道最多十几招,定教这刺客束手就擒。不料,这刺客竟好像十分熟悉这阵法一般,左冲右突,轻而易举就自阵型薄弱处突围而出,不依不饶地继续向宣长昊攻击。

    眼见御座旁刀光剑影,险象环生,宫女太监们皆是面如土色,惊叫着四下躲避。站在座前的明华容环顾一下,见瑾王早在动手时便远远避开;临亲王则夺过身边侍卫的佩刀,也上去襄助;只有长公主面色苍白地跌坐一旁,身边除自己外再无一人,便上前用力扶起她,沉声说道:“公主殿下请恕臣女僭越,还请您随臣女暂且避让。”

    长公主在三年多前兵乱之时也曾经历过刀剑斧钺,刚刚只是乍然受惊,听到明华容沉着的话语后立即惊觉过来,深深看了一眼身边的沉稳少女:“我们且退到一边,不要妨碍了陛下捉辑刺客。”

    “陛下!”这时,项烈司等几名武将也赶了过来。他们今日也参加了宫宴,这些行伍出身的老将们在生出变故后自然不会像文臣一样只知害怕,而是都着急地围了上来。可是御前臣子皆不许佩带武器,现在他们也只能干站着,虽然着急,却是束手无策。

    项烈司见那刺客异常凶悍,正看得着急上火,忽然听到一个清泠的女声隔着刀剑击鸣声遥遥传来:“项大将军,请问你可擅鞭法?”

    项烈司闻声回头,见说话的竟是刚才进献回文锦的少女,此刻她正搀扶着长公主避在角落的殿柱后。周围许多宫女太监,连同平日威风凛凛的大臣们,要么满面惊骇,更甚者甚至抖个不住,风度全无,显见害怕已极,就连比较镇定的长公主也免不了面色苍白如纸。但唯有这名少女,依旧神情自若,一双幽瞳深邃黯沉,看不出半分起伏波动。见项烈司回头,说道:“我看案几的桌布四角皆缀有铜饰压角,十分沉重,如果拧起来,或可作为长鞭。”

    这话点醒了项烈司,他立即说道:“老陈,听见没有!”

    “是,大将军!”一名鬓角花白的男子大声应着,依言拿起桌布快速绞了几绞,然后以套马的法子去套取刺客手中的短刃。

    这下出奇不意,纵然那刺客身手了得,一时间也被弄得手忙脚乱。宣长昊窥个空子趁势而上,一剑取中了刺客的胁下。

    刺客本就极大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手上动作亦不可避免地一缓,顿时陷入了侍卫结的阵法里,并且再难像刚才一样轻易脱身。

    见场中情势逆转,项烈司这才舒了口气:“老陈的鞭法若认第二,再没人敢自称第一。当年在军中时行军打猎,无论跑得多快的野兽都躲不开他的套索,对付这等刺客,自然不在话下——对了,小丫头,我记得你爹是文官吧,怎么你会懂武道?”

    “小女子并不懂武道,不过是书上看来些,略知一二罢了。”明华容轻描淡写道。

    他们说话的功夫,刺客腿上又中了一刀,行动顿时更加迟缓。眼看就要被捉住,她脸上顿时极其强烈的恨意,咬牙骂道:“轼君犯上的乱孽,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给主人报仇!”说罢,她将短刀舞成一团,同时手肘微抬,袖中射出数枚暗器打中近身的侍卫,拼死冲出一个缺口逃了出来,但却是不偏不倚,直向明华容与长公主而来!

    “糟糕!”项烈司与她们尚有近十步的距离,那刺客来势若风,瞬间的功夫便已跃至她们面前,显见已是救之不及。

    早在听到刺客的话时,明华容心中便是一动,诸般念头瞬间交替而过。当刺客扑到自己面前时,她立时就下定了决心,突然一伸手用力推开了长公主,迎着刺客不躲不避,只轻声说道:“你家主子是已故太子么?他不是宣长昊杀的!”

    刺客本要一刀挥去,但听见这话后手上不觉一顿,忘情地喝道:“你说什么?!”

    “想知道真相,就先挟持我逃出去!”

    “……”

    刺客目光一闪,面上现出几分犹豫,只这一分神的功夫,后面追兵已至。

    这下却是连犹豫的余地也没有了。刺客一咬牙,立即反勒住明华容的脖子,将刀抵在她喉咙上,背靠梁柱,大声说道:“谁再靠近半步,我就取她性命!”

    明华容不过区区臣子之女,侍卫们自然无所顾及。刚待一拥而上将刺客拿下,却听到有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住手!”

    这两个声音一个低沉冷酷,一个柔滑如缎,却是宣长昊与长公主。

    见是他们发话,侍卫立即止步不前,但手中兵刃并未放下,依旧团团指向刺客。

    长公主不及细思皇弟为何也喊了住手,生怕稍有迟疑明华容便成了刀下鬼,连忙急急说道:“陛下,明小姐护驾有功,刚才若不是她,被刺客捉去的就是我了!请您一定要救救她!”

    一旁,同样持刀而立的临亲王却冷冷说道:“三年多前作乱叛逆的乱党尚有余孽流亡,这刺客来路不明,说不定便是他们指派的!再者身为人臣,拱卫皇室本是理所应当,若为一介女子便放走大胆犯上的刺客,成何体统?怀韶,你怎会如此糊涂!”

    听到临亲王罕有地叫出自己名字,却是在这种情况下,长公主咬了咬牙,眼中却一丝犹豫也无,绝然说道:“话虽如此,但天下人若知救驾的结果是个死字,以后谁还敢身先士卒?”

    闻言,临亲王不禁眉头一皱。他知道这个侄女虽是外表柔弱皎美,看似淡漠出尘不近人情,实则性子最为执拗,一旦认定的事情就绝不让步。如果是其他事,自己稍做退让也无不可,但这刺客刚刚嚷出那番话来,足以证明其来历蹊跷,万万不能放走。长公主性子倔强恐怕一时劝说不了,说不得,只有着人先将她强行送回后宫了。

    一念及此,临亲王刚待下命,却听宣长昊说道:“九叔,皇姐此言有理,若是不管不顾断送了这明家小姐的性命,恐怕会令天下人心寒。”

    “陛下,怎么您也——”

    临亲王刚待劝说,却听那刺客大不耐烦地哑声说道:“啰嗦什么!快撤开你们的人,否则我拼着一死,先杀了她,再解决你!就算杀不了你,也要废掉你半条命!”

    她说话时双眼瞬也不瞬地看着宣长昊,美丽的面孔因强烈的恨意变得扭曲狰狞,教人不敢直视,眼内似有熊熊火焰跳跃不休,浑身上下散发的刻骨怨恨即使是瞎子也能感觉得到。

    宣长昊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明华容身上滑过,极力不去看她,只注视着这宫女打扮的美貌刺客,沉声说道:“朕策马从戎近十年,身经数十战,手下人命不知凡几。你若想为死在朕手上的人报仇,那么就该将刀对准朕,而非无辜之人。”

    “呵,你当我是满腔热血的傻瓜?我想杀你,你身边的人答应么?况且现在——”想到刚才明华容的话,刺客心头不禁有些烦燥:三年来自己多方查证,确定是宣长昊杀了主上无疑。但为何却因这女子的短短一句话就生出了迟疑、想要再行验证?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若不就势退走,多半连自己也要折损在这里。自己一条性命死不足惜,但主上的旧臣里只有自己还记得复仇之事,若是就此葬送了性命,将来还有谁能替主上报仇?

    想到这里,刺客架在明华容颈间的短刀往下按了一按,一缕鲜血瞬间流出,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分外刺目:“况且现在——我暂且不想取你性命,放我离开!否则我们拼个鱼死网破!”

    见她竟然敢威胁宣长昊,挑衅皇室尊严,向来最重典法的临亲王不禁暗蕴怒气:“陛下——”

    但宣长昊却理也不理,猛一抬手,示意侍卫们放下刀刃:“放她走!”

    “是!”侍卫们立即应声将刀收归入鞘,并退后几步,原本的合围之势,就此瓦解。

    见状,那刺客冷笑一声,将短刀换在另一只手中握紧,用胳膊死死勒紧明华容的脖子,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一边趁势缓步退出殿外。

    明华容被她勒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只能脚步踉跄地被迫随她一起向外移动,无暇他顾。殿内其他人也是提心掉胆,生怕那目露凶光的刺客一时兴起想换个人质,都战战兢兢地缩到一边。

    一团混乱之中,便不曾有人察觉,当刺客的短刀从明华容颈间撤下时,宣长昊的曲回莫测的重瞳之中,突然掠过一抹轻松。

    但随着刺客走出殿外,带着明华容几个起落消失在重重飞檐之后,他一双剑眉锁得死紧,声音也比平日更加冷厉:“将南营御林军全部调来,给朕彻底搜查,务必拿下刺客!”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不得伤及明家小姐!”

    众侍卫立时领命而去。而刚才还抖抖索索的一干文臣们见危机已经过去,赶紧将功补过,凑到宣长昊面前不住请罪问安,痛斥刺客。宣长昊被他们搅得头痛,铁青着脸一语不发走出了长生殿,以项烈司为首的几名武将也跟了出去,徒留满殿的文臣们面面相窥。

    过得片刻,白文启叹道:“陛下年少意气,可纵是不耐烦听老臣们说话,也不该糟蹋这片心意啊。如此行径,实在……唉……”

    这话已经有些放肆了,但身边的人却无一敢于指摘,毕竟白家现在如日中天,当年借口皇帝年少不擅处理政事,将朝政尽揽于手后专横断独直到如今。虽然近来有项家与之抗衡,但细究起来,白家仍然稳占上风。

    当下,不仅无人敢于反驳,还有几个谄谀小人出言附合迎奉。一些耿直的大臣们虽然听得心下恼怒,但碍于白家气焰,终究不敢出头辩驳。

    但大部分闺中小姐们却是听不懂这些,听了一会儿,都茫然道:“陛下很冷情么?可他刚才分明为了救明家小姐,下令放走那刺客啊。”

    “是呢,单从这点看,陛下哪里是他们所说的无情无义之人呢。”

    她们正议论不休,蓦地,一个冷硬的女声打断了对话:“那是因为长公主替她求了情,否则陛下必定不会放过刺客!”

    众人闻声看去,说话的却是项绮罗。她此际表情严肃,像在说什么重要事情一样,板着脸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不是长公主出面,陛下怎么会放跑那十恶不赦的刺客?”

    在场的小姐们身份家世皆不如她,虽然心内半信半疑,也不好同她争执,只默然不语。唯有两三个较有见地的,却在心内暗自奇怪:项家与白家不是不和么,况且项大将军又是力挺陛下的,按理说白家人编派陛下的不是,项小姐应该生气才对啊,怎么反而顺着白家人的话头,说陛下是个寡情的人呢?

    猜测之际,她们忍不住悄眼打量项绮罗,却见这个向来行事得体的项家小姐,此时正少有地一脸失神,嘴唇微动,似乎是在喃喃低语。

    如果她们靠得再近些,那么就可以听见项绮罗微不可觉、似乎是打算说服自己的话语:“一定是这样……他从没关心过哪个女子,除了……除了……”

    被刺客捉走的明华容并不知道,她的安危竟成了衡量宣长昊是否寡情的证据。她只知道,自己被人像个麻袋一样甩在肩膀上扛着飞奔,实在是很不舒服。如果刺客再不停下的话,她刚刚没吃几口的菜肴,多半会全部吐出来。

    那刺客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在无人的宫巷内左转右弯,奔掠一阵后,跑进了一处花园。

    这花园极大,四设曲桥小亭等物,点缀得十分漂亮。但时值冬日,这里又没有梅花,只有无需时常打理的松柏,所以值守的宫人极少,并不像夏天一般到处都有人在莳花弄草。

    避过仅有的几名太监的视线,那刺客熟门熟路地奔到一块巨大的太湖假山石旁,沿着狭小的甬道走了几步,不知拔弄了哪里,石头背后竟现出一扇暗门。当她背着明华容进去以后,暗门随即消失,看不出分毫端倪。

    暗门后是一段长长的石阶,往下走到底,则是一件可容数人的石室,高高的顶端还有几个小小的孔洞以便空气流通。而自小孔中照下的光线虽然不甚明亮,但也足以看清周围的事物了。

    刺客正准备将明华容甩到地上再好好盘问,哪知她却像是洞察先机一般,抢先开口说道:“阁下既是有求于人,那最好对人客气些,否则……我也不知会不会对你说实话。你费尽心机逃了出来,如果听到的仍是谎言,岂不是亏大了?”

    闻言,那刺客手臂一僵,语气不善道:“你威胁我?”

    “我只是提醒你。”

    “……哼!”刺客语气更加不善,明华容能感觉到她肩部的肌肉突然绷紧,又缓缓放松。

    察觉到这一点,明华容无声地笑了:这人看似狠辣,其实却是性子单纯,不善拐弯抹角。如果换了其他人,说不定会以酷刑之类的来恐吓威胁自己,但这人却生生忍下了怒气。除了性格使然之外,也有急于知道真相的缘故吧。

    刺客强忍不快,把明华容从肩头放到地上,冷冷说道:“希望你的答案让我满意,否则……”

    随着明华容直起身体,缺少发簪束服的长发顿时泄落下来,青丝零乱。刺客见状不由皱了皱眉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你的发簪呢?”

    “大概是刚才在路上脱落了吧。”明华容眸光微动,解释道。

    不待刺客接话,她又说道:“如果你想听到满意的答案,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也许,我做不到。”